English

悉尼奥运断想

2001-01-04 来源:文摘报  我有话说

 悉尼的圣火已经熄灭,北京的申奥正如火如荼。如果申奥成功,那将是新世纪带给我们的头彩。回首悉尼奥运,至今想起仍令我们心潮澎湃,感慨万千。对此,郑也夫有他一番独到的见解——

奥运开幕式观感

悉尼奥运开幕式算是成功的。它创意甚多,但我以为最成功和出人意表的是骑手的率先登场。马的雄强与奔放使得这台戏开场即高潮。机器与电子不是亦可显示力量吗?本届开幕式中二者均得善用。但马儿比机器的优越在于它是生物,它有灵性和威严,它是人类最早的伙伴,它帮助人类获得了最初的速度与力量,它对观赏者有机器无法比拟的亲昵感。

土著艺术是本届开幕式的特征之一。事实上它们可以抑制和抵销现代人的骄狂。现代人以为自己在衣食住行、声光电化、娱乐玩耍上统统超过古人。土著的艺术告诉我们那是无知的傲慢。

射击手 自控师

几度奥运,国手中率先摘金的多为射击运动员,真饶有趣味。这之中既有赛程与巧合的因素,又是因为中国有深厚的射术传统。

在武器的历史上,射击的前身是投掷(石头、标枪)和射箭。中国历史中记载着诸多神射手,养由基、纪昌、李广,等等。陶璐娜堪称其传人。陶璐娜凭借着奥运盛会和电视传媒,已经扬名四海了。

射术的精髓是准确。他们中的高手都是自控大师。表面上是控制自己的手法,深层上则还要控制自己的神经和心理。他们的“手技”无疑都是高超的。而他们的心理技能,一定是同样高超的。一到关键时刻就过度紧张,肯定太业余了。但太松弛了也不行。适度紧张实际上有将精神和精力焦聚起来的积极功能。自控大师必须将自己调适在紧张与松弛之间的一个适当的位置上。

孙雯任意球的意义

孙雯三十米开外的一脚任意球,穿越美国队的人墙,直挂球门左上角,守门员奋力扑救,并触到皮球,但球依然进网。这个进球对男子球员来说也是罕见的。这个进球的直接意义自然是逼和了美国队。凭借这个进球,即凭借与美国队的平局,中国队只要打平挪威即可小组出线。但我以为这不是孙雯任意球的意义。

孙雯任意球的意义不在功利方面,至少不仅在功利方面。那首先是一记伟大的进球。即使最终中国队未拿冠军,未获决赛权,乃至小组未出线,人们也会因为这记入球而牢记中国姑娘们的伟大表演,牢记这场势均力敌的伟大的比赛。

孙雯和她的伙伴能够在中国肮脏的足球土壤上出现,是耐人寻味的。搞足球的人可以研究研究孙雯现象了。就从这记任意球开始。为什么男足球员打不进去?严格地说,任意球是规范的,它依赖的不是天才的即兴发挥,而是千百次枯燥的练习。应该比较一下孙雯与男球员的训练表,因为他们的差距有些不可思议。这便是这记任意球的又一重意义。

中国体操的性别谜团

中国男子体操队登上了新的高峰奥运男团冠军,老早就存留心中的谜团便再次浮现:为什么中国男子体操的成绩好于女子?

这是问题吗?可能是问题,因为在大多数项目中中国女运动员的成绩优于男子,即所谓“阴盛阳衰”。女足男足天差地别,不用说了。女排虽已衰落,仍非男排可以比肩。女篮得过奥运亚军,男篮的理想是奥运前八名。女乒长盛不衰,男乒如履薄冰。男子跳水有克星萨乌丁,女子其谁?凡此种种,不胜枚举。原因似乎也不难寻找。其一,同国外比较,人家的女子在商业和锦标体育上都没有男子那样投入,我们在锦标战略指引下,男女并驾齐驱。其二,国内男女间比较,因为体制上的激励机制不健全,男选手的动力不能全部调动起来,而女孩子听话、驯服,往往比男孩子训练更刻苦。其三,多数项目的前沿技术掌握在领先国家的男运动员手中,女子能够学到男子的二流技术往往就够用了。因此女子学习先进技术容易,从本国男子那里学习即可。又因为我们官办体育的底子,女运动员找到男陪练员不难,国外则大不一样。

有因有果,阴盛阳衰。但是体操却分明是个例外,且不是偶然,而是多年一贯。体操男团的冠军不该白拿,它应该诱发我们去思考一些深层次上的原因和道理。

伟大的比赛 伟大的人格

即使在奥运会上,伟大的比赛也不是时时可见。而伟大的比赛太重要了,岁月会尘封诸多平庸的赛事乃至金牌,是伟大的比赛帮助我们在若干年后记忆起一届届奥运。

本届奥运我们看到的第一场伟大的比赛是在两位英俊少年间展开的:东道国年仅17岁却已如日中天的索普和尼德兰22岁的霍根班德。9月17日的200米自由泳复赛中霍根班德战胜索普,且创造了新的世界纪录。赛后他说,他和索普都有保留,而索普保留得更多。我相信这里包含着这位少年的谦逊18日的决赛中,二人并驾齐驱,冲刺中霍根班德以微弱优势再胜索普,并且平了自己昨天创造的世界纪录。胜利无可争议。另一方面,我们看到已获两枚金牌,被媒体捧上天的索普,赛前没有狂言,赛后毫不沮丧,在泳池的终点处微笑着与霍根班德拥抱。那笑容是如此天真和灿烂。从那失利后的笑容中我看到了奥林匹克精神。

外控与内控

看过王楠与李佳薇的比赛,有的观众可能会称赞王楠的斗志。如果王楠的对手是地道的外国人,我也会有同感。但看到威胁来自又一个海外兵团的成员,看到孙晋已经被井浚泓淘汰,我首先感到的是荒诞,我们乒乓战略的荒诞。

国际举重联合会在奥运参赛项目上对中国女子举重选手作了限制,最多不得超过四个项目。这不是歧视。跆拳道项目也对韩国作了这样的限制。这是在保护这一项目的对抗和趣味,这是反垄断。

其实何必等外控降临,我们自己早该内控,即控制培养规模,控制专业选手的数量。培养选手是要花大钱的,我们是发展中国家,不承担为他国输送乒乓国手的义务。就是日后成为发达国家,也不必如此,因为不同种族成员的介入必定造成技术风格上的多样性和竞赛的归属感。某一种族的垄断将导致该项目风格的单一,最终使其趣味降低。近年来,世界乒坛人士痛感观众的流失,企图通过改变球和球台的颜色,乃至球的大小,来增加观赏和对抗性。其实乒乓球最大的危机不是这些,而是垄断。

我明白,超额培养乒乓选手是为了奥运战略。但这是个进退两难的问题。培养的选手少了,我们的国手败给外国人(非外籍人)的概率增加。培养的选手过多,败给海外兵团的概率增加。阻止人才外流已几乎不可能。因为世界开放了,因为每个年轻人都追求自己的前途,他(她)只有这一本领,而在祖国没有了用武之地。多培养的胜率略大于少培养,因为最好的选手留下了。但超额培养还有其他代价。其一是如上所述,毁伤了这项运动。其二更可怕,就是一旦输了几乎就成为笑柄。自己的强项运动偶尔输给外国人其实没什么,哪有常胜将军?输给海外兵团则有搬石头砸自己脚的滑稽意味。想明白这事,内控比外控强。

为中国男人撑门面的人

原以为举重不怎么好看。一看才发现,相当刺激。原因很简单,它是极限运动,并且是最基础的极限运动。与更需技巧的项目相比,举重显然赛的是元气,是本体,是基础实力。且这种竞争立见高下,从提杠到成败几乎不超过十秒钟。看看选手的表情,就知道这运动的性质,不是游戏圈,而是较力场。

看到杨霞得了金牌挺高兴,但是如果看到中国男子举重选手得金牌我会更高兴。因为我总认为举重说到底更属于男人。看到占旭刚举起207.5公斤,拿到男子77公斤举重金牌时,心情要算中国拿到九枚金牌时唯一激动的一次。

我以为中国男人在奥运会上一直不算十分体面。大约只有在体操、跳水这些技巧和乒乓、羽毛这些小球上作作文章。大球不能染指,那些角斗体能的———我以为堪称真正的男子汉项目上,比如游泳、田径、举重,只有一个突破口,就是举重。举重成为唯一可以为中国男子撑门面的项目。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偏偏在这个项目上中国女人大出风头,一连拿了四块金牌,如果没有世界举协的限制,大有卷地毯、大包圆的架势。如果举重项目中国男人一块金牌没有,能说明中国举重的实力吗?

占旭刚相貌堂堂,棱角突出,横眉立目。在奶油小生在公共空间占压倒优势的今天,看到这样的汉子,觉得舒服、充实。

他一个人为我们平衡了一个世界。

金牌的含金量

悉尼奥运金牌的含金量是多少?物理意义上的含金量不是问题。

本文所说的“含金量”正是物理之外的价值。多数人不会认为各枚金牌价值等同。中国体操队临阵换将,宁可牺牲吊环金牌,也要拿下男团金牌。澳大利亚人对弗里曼这枚金牌格外重视,因为它含有尊重土著的政治含义。

我以为以下几个因素决定了含金量高下不等。

第一,团体项目的金牌高于个人项目的金牌。每届奥运都要比较各国金牌。因为含金量的不等,有人曾提出另一种计分法:足球金牌50分,篮球40分,排球30,单项金牌7分,等等。

第二,“含尖量”。我同意团体金牌含金量高于个人金牌,却不同意足球高于篮球。足球和网球中很多顶尖高手不重视奥运,奥运的足球网球不是二者最高水平的赛事。拳击中的尖子都是职业拳手,他们统统未参加奥运。奥运这些项目的含金量较低,因为尖子越是齐备,该项目金牌的含金量才越大。

第三,普及程度。田径的金牌一向备受瞩目,因为参加奥运田径比赛的国家多,更因为在国内开展这一项目的国家更多。

中国是体育强国吗

从电视上看到袁伟民团长在悉尼召开的记者招待会。有记者问:“中国现在是体育大国吗?”袁团长的回答是:“这应该由外人来评价,由我来回答是不合适的。”他的回答聪明得体。其实这问题太大。况且奥运强国与体育强国是两个不同的概念。

中国奥运上获得28枚金牌,排在第三位,已经成为当然的奥运强国。但奥运项目太多,金牌较多远不说明它在多数项目上都很强大,相反在很多重要的项目上仍可能是非常薄弱的。具体说,在田径、游泳这两个最大的项目上,我们仅获女子竞走一枚金牌;在足球、篮球、排球、手球、水球、棒垒球这七个大球项目上我们一枚奖牌也没有获得。我们的奖牌集中在乒乓球、羽毛球、体操、跳水、射击、女子举重项目上,其中半数以上不是在世界上普及很好、重视程度很高的项目。

体育强国则是另一个概念。一个国家体育活动的指标则应该是参与体育活动的人数,人均体育场馆的数量,学生的平均运动水准,等等。老实说,我们在这些方面差得太多了。建设体育强国乃至经济和科技强国则是更为严肃和艰巨的工作。

(《博览群书》2000年第11、12期2001年第1期)

手机光明网

光明网版权所有

光明日报社概况 | 关于光明网 | 报网动态 | 联系我们 | 法律声明 | 光明网邮箱 | 网站地图

光明网版权所有